待她回到屋子裏，那主仆兩人已經鬥上了，衣向淳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，手上的桃酥剩一半還忘了吃</p>

“還不快拿幹衣服給小爺我進去換上？”</p>

“公子，你連包袱都濕了，哪裏有幹衣服……”</p>

“那你別管衣服了，去找些熱的東西給我吃！小爺我冷死了！”</p>

“桌上只有一盤餅，是涼的啊……”</p>

“你不會去問人要杯熱茶？”</p>

“公子我們沒有銀兩了”</p>

“銀兩你個頭！這裏不是客棧！我們已經到地頭了，直接要熱茶就是了……唉，老天啊，小爺究竟造了什麽孽，花錢買了這麽一個蠢丫頭，還讓她把盤纏全丟了，小爺到現在沒死還順利抵達真是祖墳冒煙了……”</p>

聽到這裏，衣向華差不多了解這對悲慘主仆的遭遇了錦伯伯是讓錦琛來歷練，自然不會讓他帶奴仆，這位錦琛公子可能錦衣玉食慣了，便自己花銀兩買了一個，想不到買的這個有點兒傻，辦事不牢，半途丟了錦琛的盤纏，兩個人才會看起來如此狼狽</p>

看不得那小丫頭被罵得可憐巴巴的，衣向華適時打了岔“屋子裏已經備有錦公子的幹凈衣物，尺寸應是差不離的，請公子入內室，洗個熱水澡後換上吧”</p>

錦琛這一路含辛茹苦，這才聽到一句人話，終於正眼看向了衣向華</p>

當他與她四目相交時，像是有什麽沖擊了下他的心，讓他竟渾身不自在起來</p>

這個少女清清爽爽、幹幹凈凈，臉蛋兒白皙姣好，像是春天散發清新香氣的茉莉花，淺笑盈盈的看上去很舒服</p>

那一雙墨黑的瞳眸，更像是能看穿人心似的，讓他平時囂張的態度一下子拿不出來</p>

她，該不會就是……</p>

“你是衣向華”他幾乎有九成九確定了，心裏對那樁女圭女圭親的逆反，似乎淡去了一些些</p>

“是啊”衣向華不像他那般帶著些提防與拘謹，神態自然地道：“待公子梳洗好，我去竈上做些熱食給你，吃飽可以先休息一下，家父傍晚便回”</p>

她的輕松好像更突顯了他的狼狽，錦琛不知怎麽地有些惱羞成怒，不由昂起他的腦袋，略微倨傲地道：“帶路”</p>

衣向華並不以他不善的態度為忤，轉向了自家弟弟“向淳，帶這位哥哥到西廂房去”</p>

衣向淳點點頭，才走到錦琛身邊，就聽到這位渾身又臟又破的大哥哥不悅地道——</p>

“我不要這個小胖子替我帶路，我要你替我帶路”</p>

錦琛驕傲地雙手環胸，只差沒用鼻孔看人</p>

“你才小胖子”衣向淳沈下小臉，他知道自己身形圓了些，但從沒有人直接說過他胖，這位大哥哥還是第一個，他決定從今天開始討厭他！</p>

錦琛由鼻間哼了一聲“瞧瞧你才幾歲，肚子比小爺還大，這不叫胖叫什麽？”</p>

衣向淳瞪大眼，正想爭辯回去，衣向華卻開口了</p>

“我弟弟不胖，是你太瘦了”</p>

她豈會眼睜睜看著別人欺負她弟弟？衣向淳是她放在手掌心疼愛長大的，就算是錦伯伯的兒子也不行！</p>

“我本想趁弟弟帶公子進房梳洗時去做些吃食，看來公子還不太餓，那我便親自帶你走一趟”</p>

意思就是，這番作態還欺負她家小胖墩，你也休想吃了</p>

錦琛哪裏聽不出她的暗示，即使肚子餓得發慌，架子仍端得老高“你做的那些東西，豬都不吃！”</p>

衣向華居然笑了，“是啊，我家食物只餵人，不餵豬呢！”</p>

居然說他是豬！錦琛渾身的毛都豎起來了，大有來和老子戰個八百回合的態勢，但看到她那麽一個水靈靈、悄生生的青蔥女孩，好像輕輕一捏就會壞掉似的，他卻是再想兇也兇不起來</p>

此時，另一個聲音不合時宜的插了進來</p>

“公子，奴婢肚子餓了，姑娘做的東西，你不吃我吃啊！”</p>

他半路買來的那個小女婢，看著桌上的桃酥，口水都快流下來，真怕人家不給她東西吃了</p>

“吃吃吃，一整路你除了會吃還會幹什麽？小爺我是短了你吃的嗎？”錦琛大罵，索性把氣發在她身上</p>

“是啊，奴婢兩天沒吃飽了”小丫鬟邊吞口水邊老實說道，肚子還應景地叫了兩聲，她食量不小，自從盤纏掉了就再也沒吃飽過</p>

這回應自然讓錦琛險些沒氣歪了鼻子</p>

衣向淳心善，將桌上整盤的桃酥拿起來，放到小丫鬟手上，想一想連自己手上這半塊也放上去“給你吃”</p>

小丫鬟眼睛都亮了，但畢竟還是不敢違逆自己的主子，只是可憐兮兮地盯著錦琛</p>

“你……”</p>

錦琛本待再罵，但屋子裏每個人都定定地望著他，像是在等著他能說出多麽沒良心的話來虐待那丫頭，讓他莫名有些心虛，最後索性別過頭，眼不見為凈</p>

“愛吃去吃！”說完，他再不說話了，只是黑著一張臉盯著衣向華</p>

總算良心不是全被狗吃了衣向華在心裏笑了笑，卻也沒試圖再激怒他，好整以暇地在前頭帶路，讓他到了西廂房，還讓衣向淳替他送了幾回熱水</p>

不過今天晚上，這個紈褲貴公子若堅持面子重要，鐵定得再餓一頓了</p>

一夜無話，隔日天還蒙蒙亮，錦琛便醒來了在京中的侯府裏，平素他不睡到中午是不會起床的，到了鄉下倒好，直接一大清早被餓醒</p>

昨夜當真沒有送任何東西過來給他吃，他買的那蠢丫頭也像是徹底忘了他，而自己又面子上過不去，不願出去，竟就這麽蜷縮著餓到睡著</p>

他無力地躺在床上，這才有點精神開始打量這間房間，雖然是他瞧不起的鄉下土房子，卻不顯逼仄，衣櫃桌椅俱全，整齊清潔，且博古架上擺著盆帶著藤的草，這麽垂下來挺好看的</p>

窗上吊著的應該是蝴蝶蘭，桌面有著小小一盆盛開的虞美人，茶幾上的是冬青，角落還有一盆瑞香花，散發著清淡的香氣，將整個房間妝點得生氣勃勃</p>

且桌上筆墨紙硯、衣箱裏內外衣服、書架上四書五經、床邊的便鞋，甚至連半夜用的夜壺都有，墻上掛著劍，窗邊擺著琴，看來是模不準他的喜好，反正或文或武總有他用得上的</p>

雖然這些用品不比他京城房間裏的東西華美精致，但也凸顯出布置房間的人多麽面面俱到，想都不用想，必然是出自他那小未婚妻衣向華的手</p>

當初父親告知他幼時便與一個鄉下小土娃訂親時，他氣得離家出走三日，雖然後來又被逮回家，不過畢竟抗拒的心結已深</p>

昨日對那衣向華驚鴻一瞥，覺得長得還挺漂亮的，重點是身上那股空靈清透的氣質，他還沒在別人身上看過，至少自己並不討厭，憑這外貌以後就算在京裏帶她出門，應該也不會丟臉</p>

原本一來就想退親的，現在他卻不想了，決定再觀察看看</p>

思緒至此，他終是懶洋洋的起了身，用昨日剩下的冷水洗了頭臉，隨便在衣箱裏找到一件外衣套上</p>

可別說，他小未婚妻的女紅還真不錯，這些衣服的樣式看起來不起眼又土氣，但穿上既合身又舒服，都不知道她沒看過人，是怎麽做出來如此適當的大小</p>

隨手把頭發綁起，他便想到外頭尋些東西吃，再餓下去他能吃掉一頭熊</p>

然而才推開門，便看到自己買的蠢丫鬟傻兮兮的蹲在門口，看到他開門，才擡起頭朝他笑了笑</p>

錦琛連罵她都沒力氣了，只是沒好氣地道：“你要進來服侍，不會敲門嗎？竟在外頭傻等？”</p>

小丫鬟不好意思地說道：“因為不知公子什麽時候醒，怕公子的起床氣呢！”</p>

他的確剛醒時脾氣不太好，不過當人奴婢的還怕這個，躲著不敢進來，也真是沒有別人了錦琛無奈地揮了揮手“算了，也不用你了，我自個兒都把衣服穿好了，你先擺飯吧！”</p>

小丫鬟睜大了眼“沒有飯”</p>

“什麽叫沒有飯？”錦琛的眼睛瞇了起來，神情有些慍怒了</p>

“衣姑娘說在這裏要自食其力才有飯吃，她不收留災民，不做事就得滾出去”小丫鬟還有些得意地挺了挺肚子“我早上替姑娘燒火，她讓我吃了三個大饅頭配酸菜紅燒肉，還有一大碗肉骨湯呢！”</p>

錦琛聽得咬牙切齒，也就是這個蠢丫頭自己吃飽了才想起他這個主人？</p>

要換成別的主子，大概一腳已經踹上去了，不過錦琛倒真的沒有打下人的習慣，也知道這裏是衣向華的場子，逼這蠢丫頭沒用</p>

他索性摔門而出，越過那丫頭也不理會，逕自到後院去尋能做主的人</p>

衣家不大，不過是間兩進小院，錦琛很快便在竈房裏找到衣向華</p>

她穿著一襲深藍色的衫裙，套著圍裙，頭上頂著雙丫髻，明明是農家女孩的俗氣打扮，在她身上看來就是清新，讓人聯想到沾著晨露的小白花兒，不搶眼卻別有風采</p>

衣向華見他已經起身了，無視他黑如鍋底的臉色，泰然自若地笑道：“錦公子早啊！這麽早起啊？”</p>

明明她笑得如此和善，為什麽他就是有一種被諷刺了的感覺？錦琛不語，看她什麽時候良心發現，給他飯吃</p>

衣向華像是讀了他心裏的話，由蒸籠裏挑了兩個大饅頭出來，還在裏頭夾上紅燒肉與酸菜，另外還舀了一碗肉骨湯在旁邊，那女乃白色的湯汁油汪汪的，一舀動就是撲鼻的香氣，錦琛覺得自己口水快流出來了</p>

“想吃嗎？”她笑問</p>

“想”他難得老實地答了</p>

衣向華指了指竈房外的柴火“你將那些劈完就可以吃了，在這院子裏，每個人各司其職，不養米蟲，不幹活就沒飯吃”</p>

“你……”他火大地瞇起了眼睛“若我不劈呢？”</p>

“那只能給紅杏吃了，你不幹活一定是推給她幹，誰做事誰吃飯”衣向華聳了聳肩，又像想到什麽，提醒了他“紅杏就是你的婢女，我見你不常叫她名字，怕你忘了”</p>

蠢丫頭叫習慣了，他還真忘了她叫紅杏，不過他可是對那名字不屑至極，那丫頭既不漂亮也沒身材，叫什麽紅杏，她敢聽他還不好意思叫</p>

“那蠢丫頭早上都吃了三個饅頭了，還吃？”錦琛咬牙切齒道</p>

“我覺得她可以”想到紅杏早上那兇猛的吃相，衣向華還餘悸猶存</p>

錦琛啞然，難得同意了衣向華的看法自從買了那丫頭，盤纏就算沒掉也遲早被她吃光，哪有小姑娘家一餐可以吃掉半桶飯的，論起吃飯的氣勢她比他這個主子還足！</p>

竈房裏的兩人大眼瞪小眼半晌，錦琛最後還是敗給了肚內的饞蟲及食物的香氣，臭著一張臉轉身劈柴去了</p>

衣向華那清純無害的外表就是裝的，他相信自己若真的不做事，她絕對可以眼睜睜的看著他餓昏</p>

衣向華笑吟吟的看著紈褲少爺才來的第一天就敗下陣來，昨日她爹回家問起他時，她據實以告，爹竟笑著要她往死裏整，千萬別可憐他，那笑裏藏刀的樣子讓衣向華都懷疑錦琛什麽時候得罪過她爹了</p>

外頭的錦琛還是人生第一次劈柴，剛開始劈得有粗有細簡直不能看，不過他是習過武的，試了幾回上手後動作就快了起來，到最後看到柴火被劈得粗細一致，整整齊齊的排在柴房裏時還挺有成就感的</p>

總可以吃飯了吧！</p>

抱著這種大無畏的氣勢，他轉頭要回到竈間，想到那饅頭裏醬香味濃的紅燒肉，忍不住吞了口口水</p>

然而經過竈房大門時，他恰好見到衣向華在打水，她欲將井裏挑來的水倒進缸裏，可能因為力氣不夠擡不起水桶，她只能用瓢慢慢的從水桶舀水入缸</p>

錦琛原想視而不見，但他走進竈房時的腳步卻越來越沈重，心裏越來越不是滋味……</p>

最後他一咬牙，轉頭又出了竈房，到了水缸邊搶過她的瓢，直接將水桶擡起來，把桶裏的水嘩啦啦的倒進缸裏</p>

見水缸才半滿，他粗聲粗氣地道：“井在哪裏？”</p>

衣向華楞楞地看著他，像是沒反應過來他的幫忙，最後才默默的指了一個方向</p>

錦琛拎著兩個空桶去打水了，衣向華看著他的背影，唇角慢慢的上揚，突然間心情大好</p>

她踏著輕快的腳步回到竈間，又由蒸籠裏取出了一個大肉包子，擱到他早膳的盤子裏，與那兩顆饅頭擺在一起，然後再從湯鍋裏舀了一大塊帶肉的骨頭，放到了他的湯碗中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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